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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7章 伏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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偱州至梅州的大路上,文天祥麾下兩萬餘兵馬逶迤而行,鞭敲金鐙響、人唱凱歌還,三軍將士踴躍,簇擁著中軍文丞相車駕。

曾經率先登上贛州城墻的吳國忠,已經升到了都統,看著手下的兒郎們歡欣鼓舞,他的心裏面就充滿了驕傲。這些兵,要麽是贛南一路退過來的,整天想著北上收覆故土,要麽就是在梅州新參軍的,當兵打仗為的是保衛家鄉,故而不用講什麽忠君愛國,自然的士氣高漲,嗷嗷叫著要和蒙韃子拼個你死我活。

但是另外一層,畢竟梅州是個小地方,粵東山區的窮山惡水,地下薄薄一層土,挖幾鋤頭泥巴下面就是黃黃白白的石灰石,出產少得可憐,農民比哪兒都苦,這也是為什麽粵東閩西多海盜、山賊的原因:活不下去了,只好去偷、搶嘛。文丞相不要琉球白送的武器裝備、金銀糧餉,又不得行朝支援,獨自支撐粵東戰局,實在是捉襟見肘啊!

前些日子,護著丞相往閩西汀州會晤陳大使,見面才知道她現在的威風,乖乖不得了,三萬大軍全裝備著琉球盔甲、戰刀鋼矛,三千騎馬軍,汀州漳州各處城池加固成鐵桶一般,又有成百上千的客家、畬人山寨響應,號令達於北自汀州、南達漳州、西抵上杭、東到龍巖、蓮城,陣斬唆都之子百家奴,陳大使一戰成名,滿城盡說“白袍銀槍陳淑楨”,百姓們建祠焚香,韃虜、漢奸則為之膽落。

反觀文丞相這邊,中軍親兵營才用得上琉球盔甲,那還是最初楚大人送的一千套呢,士兵們寶貝得什麽似的,旁人摸都不許你摸一下!軍餉每月只得兩貫錢,照說兒郎們保家衛國,本不該計較錢多錢少,可家裏還有父母妻小等著嚼裹呢,兩貫錢如何夠用?人家陳大使麾下,小兵都是每月一兩五錢雪花銀子,合六貫錢,當你三個人拿的!

夥食就更別比了,從文丞相本人以下,每日粗茶淡飯,油星星不見一顆,時不時的還得拿野菜、粗糧貼補貼補,才能混個肚兒圓。就這般,已是文丞相、各位將官散盡家財,梅州百姓踴躍捐輸的結果了,一般老百姓春荒時節,還吃的草根樹皮呢!吃不上葷腥,兒郎們摸爬滾打訓練,勁兒都是虛浮的。

再看人家陳大使的兵,每天三頓白米飯,琉球運過來的幹魚、鹹鯨肉任憑你甩開腮巴子猛造,這次去碰見一同鄉,你吞著口水羨慕吧,人家把碗往你面前一推,說那玩意都吃膩歪了,夥房還吊著塊二十斤的,柴煙薰了三個月都走油了還沒吃掉,送你拿回去,否則就壞了——肉都吃不完,多得快壞掉,這不是人比人氣死人麽?

沒法和人家陳大使比啊!她坐擁五州之地籌糧籌餉,哪一州都比梅州富、比梅州大,琉球每月又發黃金千兩、白銀萬兩過來補充軍餉,手面比粵東闊了十倍不止!

文丞相,唉~該怎麽說呢,假如咱們也能接受琉球的援助……吳國忠看了看前面打著的官銜牌,“少保”、“信國公”、“右丞相”、“同都督諸路軍馬”,正中高高挑起一面大旗:“大宋文天祥”,文丞相生是大宋人、死是大宋鬼,那“琉球楚風、永不朝宋”八個字傳揚天下,文丞相如何能接收他的援助?

丞相車轎中,文天祥濃黑的雙眉擰成了一個川字。攻破陳家山寨,鄒鳳陣上刀劈陳勇,本是一場大大的勝仗,健兒們固然興高采烈,他卻高興不起來。

一則,點驗俘虜、翻檢死屍,別人都有了,單單少了個陳懿。陳懿在粵東梅州偱州潮汕一帶縱橫數十年,傳言他有一本《粵東地理圖》,地勢兵要、山川險阻俱載於其中,有此圖,則粵東地形如掌上觀文矣!若他將圖獻與韃子,必為我心腹大患!

二則,審訊俘虜,陳懿的心腹嘍羅毛拴兒交待,張弘範營中鐵騎數萬,盡是北方平亂回來的精兵強將,鐵甲森寒、殺氣彌天,叫他好生害怕。文天祥知道前年漠北反了宗王海都、昔裏吉、脫脫穆兒,把韃主忽必烈的皇子都捉了去,因此才抽調伐宋的伯顏丞相和他麾下精兵名將北上平叛,卻不想這麽快就破了昔裏吉,又把兵馬南調來對付行朝。漠北蒙古本部兵,都是身經百戰之輩,戰鬥力絕非是新附軍和金朝故地的漢軍可比,他們來了粵東,則局勢危矣!

元江西行省右丞行中書省事塔出屯兵贛南,參知政事行征南元帥府事唆都、水軍元帥劉深等梭巡粵南海濱,蒙漢都元帥張弘範以其弟張弘正為先鋒官,鐵騎過大庾嶺,劍指粵東,又發江南水師沿兩浙路南下福建,現在,梅州已經被敵人三面包圍!

是不是要向閩西陳淑楨靠攏?

托庇於故人之女羽翼下,對於大宋朝的丞相來說,仍然是非常難堪,非常難以決斷的事情。身負天下人望,士民目為扶危定難之臣,竟不敢和蒙元作誓死決戰,而要靠昔日老友的女兒幫助,這實在是有點……

半年前汀州之會,陳淑楨還是恭恭敬敬的以侄女自居,然而實力上的差距給了他無形中的壓力,心底有一個念頭怎麽也壓不住:琉球扶植陳淑楨,她便能割據一方,與蒙元爭鋒;設若將來真能驅除韃虜恢覆江山,那時候,這錦繡山河該姓趙,還是姓楚?

為著心裏頭的一點不甘,文天祥拒絕了陳淑楨贈送的武器、軍餉,他知道,如果接受,和直接從琉球拿,並沒有本質區別。籌糧籌餉的辛苦之餘,他也曾苦笑:到底還是陳淑楨放得開,寡婦做官、帶兵打仗,什麽都不計較了,反而比自己灑脫。大宋忠臣、末世丞相的名聲,不僅是吸引豪傑投奔的旗幟,也是一種沈甸甸的負擔吶……

可是現在的形勢,讓文天祥顧不得許多了。難道為自己虛名,要置這數萬將士於險地?那真真是禽獸不如了!天下歸漢還是大宋中興以後再說,現在,第一要務就是渡過迫在眉睫的危機!

文天祥下定了決心,回梅州後就向上杭徐徐撤退,上杭地處粵東閩西兩部之間,陳淑楨留有三千兵馬防守,關鍵是那地方城池堅固,北有汀州、東有龍巖,陳淑楨可以兩路支援,深山老林中又有許多山寨協同防守。

嗯,到上杭,韃子就只能望洋興嘆了!

突然,前隊響起了連珠號炮,文天祥大驚,掀開車簾子跳下來,連聲問劉子俊:“怎麽回事?杜滸為何放炮?”

正印先鋒官招討副使杜滸已陷入苦戰。經過一道峽谷,兩旁山地平緩,剛把斥候派出去,敵人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,突然就從兩邊山上往下沖,一時間也數不真切,只覺得漫山遍野都是敵人。

先是呼啦啦一陣箭雨,那輕箭從高出落下,勢疾難擋,許多宋兵就在箭雨下滾鞍落馬,射中四肢還留著命,射到頭面頸項的就當場為國捐軀了。

這是漠北平叛回來的百戰精兵,戰法也和普通的蒙古軍、探馬赤軍有所不同,傲氣十足,摧鋒於正銳是他們的一貫做法,箭雨後並不迂回,紛紛抽出斧頭、彎刀、狼牙棒等等各色武器,借著山坡沖刺的力道,惡狠狠的撞進宋軍陣中!

一名百戶官更是囂張,嗚哇怪叫著舉起狼牙棒,身前的宋軍見他身壯力沈,不敢硬接,韁繩一提、身子一側想要閃開,哪知那韃子騎術精絕,雙腿往馬肚子上一夾,馬兒就打橫過來,他手上狼牙棒就不偏不倚的落到宋兵頭頂,打了個腦漿迸裂,無頭的屍身從馬背上斜斜栽倒。

那百戶官舉起狼牙棒,炫耀的呼喝,忽然間眼前銀光一閃,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動作,雪亮的槍尖就從他張開的嘴巴刺入,脖子後面穿出,他眼睛鼓起,喉嚨裏咯咯的響,努力轉動脖子想看看是誰給自己致命一擊,卻被長槍刺穿了頸子,分毫也動不得。

斜刺裏杜滸腰上使勁兒,雙手一拎,長槍左右搖動著晚上一挑,那百戶官笆鬥大的人頭就從頸子上挑了起來,飛到空中四五丈高,沒了六陽魁首的頸子上,血水泉湧。杜滸瞧也不瞧他一眼,夾馬只往韃子多的地方去,手上長槍分心刺、中平槍,來如鳳點頭,去似龍舒爪,舞動了漫天星辰,挑撥點紮將敵人一個個送去見了閻王。

主將奮不顧身,身後的健兒們也英勇殺敵,吶喊著將敵人一個個打下馬,無奈敵人卻像殺不完似的,越來越多,借著兩邊山坡居高臨下的射箭、沖刺,更是難以抵擋。本來拉長的行軍隊形,匆忙結陣兩側就很薄弱,被瘋狗似的敵人狼奔豕突,登時就沖透了陣,陷入了分割包圍……

“馬首經從庾嶺關,王師到處悉平夷。擔頭不帶江南物,只插梅花一兩枝。”山坡頂上一面“張”字大旗招展,勝利在望之際,張弘範、張弘正兩兄弟志得意滿的吟詩,詩中意味,儼然是以王師自居了,只不知,身為漢人卻替蒙元屠戮同胞,是哪門子的王師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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